【酒茨】痴儿
随笔，酒茨
【時を留めた森で，ほぅ ほぅ ほたるこい ，また貴女にお逢いできる】
他牵着狗，或说是狗拽着他，他们在山上跑。坡陡，因此跑得艰难。又细又轻的雨被风吹斜，空气中弥散着植物孢子淡淡的腥气与清新。
暮色渐渐四合，道路开始看不清晰。他的目标是山尽头的神社，他要跑到那里，坐在鸟居下濯足。这空山是他一个人的。
狗突然停在一棵大杉树下，仰着头对茂密翠绿的枝叶狂吠。他便也跟着仰起头。他是白化病的小孩，又瘦，又矮，左右脸颊和耳朵相接的地方有两片红胎记，T恤腋下有洞，钻出几根少年刚刚长出的毛发。
他是痴儿。福薄命浅，脚还没着地，妈妈已经咽气，生得不是一副人模样，亲爹也爱不起来。阴阳道的人说，这是鬼胎托生，只能供养他，不然全村祸到临头。可惜他并无掀起血雨腥风的本事，都一岁了，眼睛还不着焦。五六岁了，除了“这”外一个字也说不出。现年十三四岁，一个大字不识，涎水还时不时流到衣襟上。除了狗，谁也不爱他。他不认熟，也不认生，见谁都是歪了头笑——他生了笑唇，不笑时也宛如笑着。他坐在院里的板凳上，看日出，日上中天，日落，月出，月上中天，月落，阴天看云，雨天看雨，雪天看雪，狂风天就进屋子，把鼻子伸到茶壶柄底下吹茶叶，其他日子，狗拉着他奔跑。只有听见打雷，看见鲜艳颜色，他的眼睛才会聚焦，嘴里喊着“驾！驾！”，做出拉缰的姿势来，可他平生从未见过马。
树间只有风声，他闭上眼睛感受风。
再睁开时，发现日头突然坠下地平线，最后一缕暮光消失，万千萤火虫腾地升起。一个长发火红的男人坐在枝桠上，背上负着半人高的酒葫芦，身上缠了几条黑带子，几乎裸着身体。男人丰神俊朗，头发如烈焰旗帜，笑声如雷霆，举起酒葫芦，浇了他一头一脸。他茫然地将嘴一张一合，像鱼搁浅在陆地；喝下许多辛辣酒水，又像久旱逢霖。
他的身形渐渐拉宽拉长，头上生出一对珊瑚角，胎记变作烂干的痂痕，双眼变作金色圆月，身上萦绕着漆黑火焰。
今生今世，他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：“酒吞童子，你来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