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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极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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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极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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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鸣佐】我曾五次将月亮打捞

天渐渐变热了,写点凉快故事(物理意义的凉快,别怕

战后文。很长。(这么长的文,尤其需要长长的评论!


*

SUM:宇智波佐助的记忆遁入光阴的潮汐。


1.


七月是木叶一年中最热的时候。主街店主的家属们凑在细窄小巷中纳凉,脚下大多放着箩筐,盛满去蒂的秋葵和掰开的隐元豆。清晨的细微喧哗中,朝霞挂上行人两肩。太阳慢慢爬升起来,火影楼开始陆陆续续进人。

每周一早的常规例会开了一半。一位新擢升的上忍正在汇报边界探子传来的消息,长桌首端的火影候补忽然站了起来,椅腿刮擦地面,发出一道极为刺耳的噪音。所有人都噤了声,抬头看他。那位上忍更是紧皱眉头,等他说出一句语惊四座的话。

漩涡鸣人说:“抱歉,我得出去一下!鹿丸,你接着主持。”

他就那么跑出了会议厅,留下一屋子反应各异的人。

奈良鹿丸没有移位,他原本就坐在火影右手边的位置,只是探出胳膊把鸣人的文件移到自己面前,道:“那我们继续吧。”


名义上,鸣人仍是候补,但旗木卡卡西早已半退休,日常大小事务,一应由鸣人照管。新大名年稚,胞姐摄政,卡卡西和鸣人商定,等到新大名即位满三年后,才举行正式的卸任就任仪式。

位同火影,仍非火影。少数几项权限还没有对鸣人开放,其中就包括宇智波佐助的任务接发——不知何故,宇智波佐助一直坚持去卡卡西处述职。

鸣人用巴掌猛拍卡卡西公寓大门,大声叫唤:“老师!卡卡西老师!我知道你在家!”

隔壁房里传来婴儿受惊的啼哭,母亲发出愤怒不满的啧声。

一只大黑狗扒在门把手上,给他开了锁。穿着睡衣的卡卡西手捧黄书,被狗群环绕,他懒洋洋地打招呼:“怎么没去上班?”

“佐助……佐助的查克拉,我感觉不到了!”

他的脸色发白,额头有一层细密的汗珠,两眼瞪圆,瞳孔放大,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动。卡卡西坐起身来:“冷静点。会不会是他去了什么偏僻的地方,信号屏蔽了?或者他自己关了?”

卡卡西大概知道,自从四战之后,这两人互相之间能千里感应,但到底是怎么实现的,又是什么强度、什么表现形式,他一概不知。问佐助,自然是不答,问鸣人,他虽有心炫耀,却比比划划的总也说不明白。

鸣人摇头:“这个是关不掉的,也不受距离影响,就像……”他又开始比划,做了一个水向上涌的手势,“它在很里面。”

卡卡西侧头:里面?什么里面?灵魂吗?

鸣人道:“总之,那个感应断了。十几年这是头一次。我最后感应到他在北方,很北的地方。老师,他去哪了?我实在不放心,得出去找他。”

卡卡西知道劝阻无益,直言是雪之国,并将佐助的任务书取给他。


鸣人不眠不休,一路狂奔向北,其速之疾,若是骑马,十匹也跑断气了。他没有空间忍术,这一趟几乎跨越整片大陆,如果没有九喇嘛不绝的查克拉支撑,即便是他,也会跑死在半路。

他在路上梳理线索:

这次的任务,确实异常凶险。雪之国北部靠近极北冰川的村落里,村民连续失踪。第一人失踪时,村长便将此事上报,奈何地偏,层层上达,待女王风花小雪派人调查时,已有十多人死不见尸了,原本就是小村,人口几乎去半。

村内没有打斗痕迹,这些人都是主动离开的,初步判断是精神受到影响,因此,有写轮眼的佐助才会主动领这个任务。

村中只有一条路通往南部:两座崇山之间,一湾过了十月才会封冻的冰河,失踪者不可能向南,只会向北。北部雪山群酷恶险峻,唯有猎人会结伴前往雪兔雪鹿活跃的低地,从不攀至百米以上。

然而,调查者进山后也音信杳无。雪之国人丁稀落,忍者培育成本很高,风花小雪承受不起再失踪一批人,只好向火之国求助。

能让佐助身临险境的雪山,鸣人也没有信心留得全须全尾。

这本该是个团队搜救任务,然而佐助不在木叶编内,即便是火影,也无权要求其他忍者枉丢性命。佐助曾随大蛇丸离开,木叶同伴们悍不畏死,一路推送鸣人抵达佐助身边,那个众人与鸣人一同保护佐助、爱惜佐助的好时候,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


三天后,鸣人抵达冰河下游,吹动强风。

风的性质会随环境而变,沙漠中的风焦热干燥,冰原上的风冷酷如刀。只听喀拉拉的声音,漂浮的小块融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高、拉长、扩张,张着透明的爪牙大肆吞噬,湍流变缓,终至凝固。

鸣人站在岸边,踏出一只脚试探重量,见冻得足够结实了,便沿河向北奔去,不多时便到了村口。河流尽头有雪之国忍者开来的机械小船,船底已经冻在岸边,不系而泊。


此时正是深夜,还在极昼期,太阳在地平线附近徘徊。村内十几栋色彩黯淡的砖木建筑紧密排列,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鸣人沿路敲门,却一扇也敲不开。

直到村子尽头,最后一扇没敲过的门了。这栋小屋明显矮于其他建筑,似乎是作仓储用的。

鸣人深吸一口气,大声自报家门:“我是木叶的忍者!来帮忙的!”他准备一会儿再喊着这句话,重新敲一路。

门锁突然哗哗作响。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紧抓门把手,抵着门框,满脸惊惶警惕之色。

“你有什么身份证明吗?”

“我有护额,但这个没什么用吧。我朋友前阵子来帮你们,他也失踪了,我是来找他的。”

“什么样的朋友?”

“他断了左手,左眼很特别,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忘的。”

鸣人的父母都是英雄,他大概娘胎里就带着英雄气,长了一张很容易取信于人的脸。男人又打量他几眼,松了口气,把他放了进来,回身又咔嗒一声把锁落下。

他叹气道:“算你运气好,这个村子里只有我会说官话,外面来人,都是我做翻译。”


借着极昼的余光可以视物,但房间内十分昏暗。男人倒了一杯桦树汁给鸣人,房里没有椅子,鸣人坐在床边,道:“不好意思,我一路跑过来没吃什么东西,你……”

虽有兵粮丸果腹,昼夜无休的七十二小时还是燃掉了他为数不多的储备脂肪。他瘦得像一只刚捱过冬天的狐狸。

男人转入小灶间,端着两只碗出来,一只盛着刚从火里扒出来的烤薯,另一只里是油脂已经冷凝的兔肉。鸣人就着甘甜寒凉的桦汁狼吞虎咽,嘴里塞着东西也不浪费时间,道:“任务书我看了,你再讲讲具体的?”

男人正站在桌边,不知是看鸣人吃饭还是发呆,鸣人一开口说话,他受惊了似的一耸肩膀,张了张嘴,忽然捂住脸哭起来。

男人叫惠一,他女儿就是失踪的一员。不过这村子拢共也就十几户人家,无论轮到谁头上都不奇怪。只有惠一的女儿失踪那晚下了一场雪,因此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串脚印走进山里。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三天,即便是最有经验的猎人,也不可能进山独自生活这么久,更不要提十几岁的孩子了。

鸣人心有不忍,安慰道:“我之后会进山的。你说说你女儿长什么样,我看看……”

我也许带不回来她的人,但至少可以认出她的尸体。

男人听懂了未尽之言,惨笑道:“她的头发很短,是为了跟我闹别扭,贴着头皮剪的,进山时穿的应该是一件镶黑毛的白袄子,家里只有那件衣服我找不到了。”


鸣人吃完了饭,把碗一推,抹了抹嘴:“那么,惠一,我再问一下,你们当地以前有没有过失踪的事件?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传说或者故事?比如什么神仙、怪物之类的。”

惠一苦笑:“你那个朋友,第一句也是问这个。”

鸣人点点头。他不再是能随意出任务的身份,经手的任务报告却多如牛毛,发现离奇古怪的事件,总能在故事里找到影子——无论是传说确实重返人间,还是被有心之人利用。

“这些东西我本来不清楚,但你朋友来的那天村长还以为终于有救了,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祠堂去开会,我就从老人们那里听了一些。他追问最细的是关于一棵树的事……”

鸣人马上警觉:“什么树?”

“传说很久以前,山下有一棵完全透明的冰树,树根,树干,树枝都是冰,不长叶,冬季开花,开的是一团团雪,说这是创世女神的一绺头发变成的树。村里的人都拜这棵树,宰牲献祭,在树根上洒血,一天之后,树上的雪花会变红。不过谁也没见过那样的树,我们这里最多的是桦树。”

鸣人曲起指节搭在嘴唇边,思考片刻,又问:“有没有人发疯的故事?”

“啊,有!我刚才忘说了。”惠一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线索,急道,“听说被拉到树下的都是疯畜牲,如果畜群里有哪只动物突然发疯,就是被神树选中了。”

“先发疯,后献祭?”

“也许是,我说不准,你得直接去问老人们。”

细节多变,不必深究,知道这两件事有联系就够了。

惠一道:“祠堂里有村志,你的朋友也去看过。你要去吗?”

鸣人连连点头,惠一便给他引路,一径走到环绕村中心的小广场后面,只有这一栋屋子是石料,也是整个村子最高的建筑。


鸣人点上立柱灯火,端着那本破烂得快要散架的老书凑过去。灯罩熏得漆黑,反而比不点还暗,他只得把罩子摘了下来。

他用手指辅阅,在模糊的字迹里寻找有用的信息。

……

村志所载事件不超过两个世纪,千手柱间曾在各国推广修史,可能是那时才开始记录的。

村民主要从那条冰河里捕鱼,在雪山低地捕猎鸭子、雪鹿和狐狸,每几年猎一次熊。

村长几乎是终身制,会从十几岁干到自然死亡。

……

啊,找到了——记载自然灾害的部分。这村子两百年间几乎没有任何自然灾害,唯一一次例外在十二年前的秋天,雪山中发生了局部地震。

鸣人小心翼翼把书放回架子上,问惠一道:“十二年前的地震你有印象吗?”

惠一点头:“有,当时我就在山下。山里有很响的回声,但应该是在雪山很深的地方,到我们这里只有一些雪块从山体表面滑落下来,不过也埋到了膝盖,大家清理了好些天。”

十二年前的秋天,正是四战。这山里一定有辉夜的遗迹。


2.

内陆的高山,无论怎样巍峨,总会被树林削弱层次,更有群峦环绕顶峰,显不出绝对的高度,不能与拔地而起的极北雪山相比——远古时大地曾像膏泥一样柔软,似这般碰撞叠起,凝为绝壁,刺破苍穹。

虽然时值七月,只有山脚与村庄相接的浅滩能见一点绿,几只厚毛的牛犊舔食着青草,万象都被鸣人飞快地掠过。太阳焕发浓丽的釉彩,冰雪过滤了山中空气,清新寒冷,刺得他肺部疼痛。

很快,他抵达了人们平时绝不会进入的深山区。雪山主峰虽高,地势却并不急陡,大风忽然暴起,吹得雪沫纷飞,像在拒绝他的造访。鸣人不得不用查克拉固定脚底,同时手臂挡在脸前,艰难迈步。

狂风将一具尸体从巨大的黑石背后吹了出来。僵直的尸体缓缓滚动,停在鸣人脚边,他弯下身去检查。冷冻状态下无法确认死亡时间,女尸剪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,耳朵上挂着两颗打磨圆滑的彩色木头珠子,浸水后又结冰,已经开裂。很明显,是惠一的女儿。

鸣人叹了口气。他不能带着尸体上路,便摘了那只耳钩。


之后的一路上,鸣人格外注意巨石和断崖。死者倒在路边,被风吹动,遇到障碍物才会停下。果然,他又发现了三四具尸体,这肯定不是全部的失踪人员,但剩下的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。他从每个人身上都扯下一点信物,揣进包裹里。

涂色的桦皮项链,写着小孩的生辰和姓名;鹿齿串成的手链;还有一个人身上实在没什么能带走的东西,鸣人就割掉他的一小块皮袄。

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僵直的佐助趴在这里的模样。他能从佐助身上带什么东西回去?

不,如果是佐助的话,无论多么强大的对手,他不会没有还手之力。在他肉身之中,不祥的秘密太多,他一定会争取到销毁尸体的时间。鸣人打了个寒噤,不敢再想。


雪山太大,凭他一个,不吃不喝走上一个月也未必能找到人。鸣人呼了口气,两手摆出壬印,头脑里乍然传来一声粗粝低沉的喝止:“住手!”

鸣人没有放下手:“怎么了,九喇嘛?”

“你想分多少影分身?”

“一千个吧。”鸣人含混地回答。

“别以为有尾兽查克拉就能为所欲为,施术不止需要查克拉,还需要精神力,你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觉了。”

鸣人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,其实他已经有几分发晕了,不情愿道:“那就……八百个。”

九喇嘛残酷地说:“五百个,不能再多,否则老夫不会借查克拉给你。如果你也倒在这里,宇智波家的小子连收尸的人都没有。”

狐狸四脚着地,烦躁地来回兜圈子。


五百个鸣人,无一不心系佐助,刚一落地,就流云一般散在雪山中,鸣人的本体也在继续寻找。

十几个小时过去,影分身纷纷抵达疲劳值的极限,回归本体。没有任何一个人找到了佐助,他们消散时那阵牵肠挂肚的焦虑,五百倍反馈给了鸣人。

鸣人也熬不住了,他在背风的山崖根部挖出能容一人的洞穴,蜷着腿钻了进去,从卷轴里翻出柴堆和火绒,点了一堆火。如果是佐助在的话,鸣人想,佐助用不着点火的东西,他只需要鼓起嘴,吹一束小火花。和佐助一起旅行时,他总是这么做的。

鸣人的天性是那样好动,让他静静坐一会儿,曾经比什么都难。他掉出娘胎时,哭声比世间其他婴儿都大,仿佛提前知道,自己只有这么一小刻钟,能在哭泣时得到母亲的安慰,便要将这一生的冤屈与不平提前哭完。他给自己选定了一个不那么适合的职业——一个需要恰当的安静、忍耐、谎言与缄默的职业。但他知道,身后无路可退。

实在厌倦时,鸣人就翘班离开木叶,打拴一只小包袱,像少年时随自来也修行那样,跟佐助到处走走,暂时忘记冗杂的政务和空洞的政客。佐助从不说教他,也不催他回去,极偶尔时,佐助凝望他的眼神里,甚至有点敬佩和同情。

二十几岁的鸣人仍像小时候那样,手那么不老实,看见油钱箱上的响铃,就拽着哗哗地摇。在一片烂漫铃音中,佐助坐在神社台阶上默默吃着饭团,他的背影和记忆中的亡师重叠了……

“叮铃——叮——”

鸣人从梦里惊醒,紧绷的精神没有进入深度睡眠。他呆滞地望着身前摇动的篝火,目光渐渐聚焦,一个黑影蹲在火堆前,是一只敛翼的苍鹰,鹰足拴着一只金铃。

脚上系铃还怎么捕猎?这是信鹰?鹰的头颅跟随鸣人的目光转动,鸟喙忽然上下开合,它说话了!

“漩涡鸣人,你明天还打算继续这么找吗?”

鸣人猜到这是与佐助签订契约的鹰族一员,叹气道:“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。”

“我受族长所托,将我族契约书为你呈上。”

鸣人动了动僵硬的肢体,关节一片脆响:“什么契约?难道是……通灵契约?”

“是的。鹰眼高空视物,较人眼远为优越。但我族生于域外之境,无主召唤不得前来,唯我诞于此界,方可自由出入。这是我族首次主动与人签订契约,只因感戴宇智波佐助之恩,爱惜宇智波佐助之才,受与不受,听凭你意。”

“当然,当然……谢谢你们,谢谢!”鸣人的声音发颤。除了绝处逢生的欢喜,还有一种快慰:得知这世上还有人——或动物——肯放下尊严地待佐助好,他深感快慰。

鹰从信筒中叼出契约书,鸣人尖牙咬破手指。通灵契约缔结之咒,他只在十二岁时诵过一次,却至今记忆犹新。那道符文排列成串,沿着伤口流入他的血液,契成了。

“九喇嘛!”鸣人叫道。

“知道。”狐狸回答。

鸣人飞快结出通灵术法印,周身光芒暴涨,烟雾散去后,一只庞大的巨鹰站在原地,它只轻轻动了动翅尖,鸣人面前燃得正旺的火堆便熄灭了,袅袅黑烟升腾。

是鹰王加尔达,佐助的战鹰。

它俯下身,双眼如刀,无声地催促鸣人。

鸣人跃到巨鹰背上,加尔达两翼由缓至急扇动,鼓着黑色的风升空,片刻就从崖底升到与雪山峰顶齐平,穿过低空灰白的雾霭,停在气流最稳定、视野最清晰的高度。


影分身漫山遍野地乱跑,远远不及鹰眼的锐利。不过一个小时,加尔达便飞越了大半的极北山区,它忽然一声清啼,俯冲而下,冷风割得鸣人打不开眼,他只能抓住它脖子上的翎羽,闭紧嘴巴。

鸣人咬牙睁开眼时,只见平坦广袤的冰原上有一道深深的裂谷,地缝冒出滚滚蒸汽,周围一片皆是融化的冻土,是明显异常的地貌。瞬息之间,加尔达已经快要降落地面,鸣人终于也看到了——

佐助俯卧在地缝边缘,是爬行的姿势,似乎在努力远离它,只不过倒在了半路上。


3.

鸣人把佐助的头颅抱在怀里,手放到他鼻下,什么都没感觉到。他大脑一片空白,过了半晌才想到,手早就冻得僵冷了,别说细弱的呼吸,就是割一道口子都未必疼,连忙呵热了手指搭在佐助颈侧。确实还在跳动,缓慢而不绝。

劫后余生。鸣人这才感到恐惧,他双腿发软,背上的冷汗打湿了衣服的衬绒。抬头四下环顾,加尔达明明停落在不远处,这会儿却不见了。他疑惑地叫了两声,又咬破手指结印,烟雾腾起散去,原地空无一物,有一道看不见的门将通灵兽拦在了外面。鸣人不抱希望地召唤蛤蟆文太,果然也是徒劳。也许只有轮回眼的空间忍术能解困。


正在踟蹰间,佐助的上衣蠕动,一条红眼白蛇绕着佐助的肩颈蜿蜒出来,蛇身细小,仅能在佐助脖子上攒两圈,似一条白色的颈带。

它畏冷般只探出三角形的头,蛇信子起伏,柔声口吐人言:“漩涡鸣人大人。”

这一声“大人”叫得鸣人有点尴尬。他喜欢被人吹捧崇拜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了。

“你是佐助的蛇?”

“正是我这卑贱之身。我本是龙地洞青大将之女,因破卵太迟,天生弱质,被母亲遗弃域外,蒙佐助大人赏识我剧毒的资质,将我养在身边,借他的查克拉发育,俟成年后再签订契约。”

它全程跟在佐助身边,便为鸣人娓娓道来。

和鸣人一样,佐助在村落中询问当地传说、了解事件经过后,决定进山。乘着巨鹰的佐助不到半天就找到了那条新开裂的冰川裂缝,并发现只有动用轮回眼才能进入。比这更奇诡的辉夜遗迹佐助也曾从容出入,仗着艺高胆大,便跳进深谷。

佐助一路用剑插在冰壁上减缓坠势,不知落了多久才到底,始终一片漆黑中行走。白蛇深感不祥,内心恐惧,不敢冒头观察,到底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。过了一阵子,它忽然听见佐助吃痛叫了几声,又没有听见打斗的声音,不知他是为何物所伤。

佐助急退了出去,却没走多远就倒在地上,一直昏到现在,直至鸣人出现。幸而裂缝中不断冒出地下的滚烫蒸汽,使这附近的温度较高,佐助才不至于被冻死在冰原上。

鸣人本想让一个影分身下去看看情况,却又想到,若是底下有什么凶险,而且像之前猜测的那样是精神攻击,那么等影分身反馈回他,他可能也会发疯,两人就只有等死了。

先找个地方休息吧。


佐助独臂,不能固定在人背上,鸣人只能打横抱起他,慢慢走向远崖下的避风处。

为了维持机能,佐助身体的温度已经很低,不容白蛇取暖,经鸣人允许,白蛇滑入他的衣领。鳞片触感滑腻,鸣人起了一身寒毛,想来也只有佐助这样的百毒不侵之体,才敢让毒蛇贴皮贴肉,眉头都不动一下。蛇最后盘在鸣人的大臂上,绕了几匝,像一只多环的白银臂钏。

见到了还会呼吸的佐助,鸣人的精神总算松懈下来,连日的疲惫奔劳一齐涌来。他从卷轴中取出防风保暖的帐篷,靠着垂直山壁搭好,将佐助安置进去,独自在不远处生了一堆火,想先填一填肚子。

旅行卷轴很久没有整理了,这次出来得也匆忙,鸣人自己都不清楚里头装着什么,翻了翻,竟然有两块肉干,只是不知放了多久,硬得像铁条。

“蛇吃肉的吧?给你。”鸣人掰下一小块放在领口,“你出来吃,可别把渣掉在我衣服里头。”

白蛇沿着他的手臂和胸乳而上,舐了一口肉干,却道:“为了保护我的毒牙,佐助大人一向是把食物研碎了才喂的。”口气还挺矜傲。

鸣人无语,心想佐助多半也是为了打发旅行中的时间,再加上这小东西只是蛇苗,确实娇弱,但还是有点不忿——他对一条蛇都花这么多心思,没事怎么就不能多回木叶看看我?

鸣人拇指食指一捏,把肉干捏成肉粉,摊在手心递了过去,没好气地说:“吃吧。”


喂完了蛇,鸣人也把坚硬的肉干放在火上烤热,吃了起来。他咬得两腮膨起、双目圆睁,好容易才都嚼碎咽下去,刚打了一个哈欠,一道黑影就从帐篷里闪了出来,蹲伏在鸣人身后,用苦无的锋刃抵着他的脖颈。

鸣人只当佐助是闹着玩儿,捏住他的腕子摘了下来,回头笑道:“这么快就醒了?我可担心……”

佐助竟似对他破解自己的招式十分吃惊,苦无方向一转,攻击鸣人下盘,这样的战斗技巧,连普通上忍都不及,在鸣人眼里像慢动作。何况佐助在冰原上冻了几天几夜,肢体还没恢复知觉,轻易就被鸣人制服。

鸣人把他压倒在雪地上,印出一个“卜”字痕,手垫在他的脑袋下。“服了吧?”

佐助眼中还是盈满困惑。此时已是深夜,太阳徘徊在地平线附近,加上群山遮挡光线,崖下相当昏暗,借着火光,佐助好像才认出他的脸,沙哑的声音不确定地问:“……吊车尾的?”

啊,令人怀念的称呼,有阵子没听到了。

鸣人站起身,把他也拽起来。“对对对,我是那个吊车尾的。”

佐助道:“你……长这么大了。”

鸣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把脑子冻坏了?算了,回帐篷里吧,天塌下来我也要先睡觉。”


进了帐篷,佐助的第一句话就像一阵强风把鸣人的睡意吹飞:“这如果不是一个逼真的幻境,就是我的记忆有问题。我三天前才在终结谷把你……”他偏过头去,“总之,刚刚抵达大蛇丸的音隐村。”

鸣人呆了一瞬,心知必定是那地缝下出了什么问题:“怎么可能,你照照镜子,跟我一样是半个大叔了好不好。”

佐助自然不会照镜子,但他低头审视自己的身体,忽然吃了一惊,好像刚刚发现自己是个残疾人。

鸣人也注意到佐助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,指指他的断臂,道:“你现在觉得四肢不稳,对吧?幻觉还能模拟这种失衡的感觉吗?”

说着说着,鸣人的声音又低了下去,帐篷里的铁圈、顶灯、水袋、毛毡在他眼里都成了模糊的色块,他摇了摇头试图定睛,没过几秒,眼皮又粘到了一起,余光似乎看见佐助的嘴皮上下开合。他斜靠着帐角摞起来的被子,一头扎了进去:“对不起,佐助,我没听清你说什么,我实在,实在是太困了,为了找你,我已经四天……我快五天没睡过觉了。佐助,还好你活着,你要是死了……”

鼾声取代了鸣人未完的话音。


“十二岁的”宇智波佐助盯着鸣人的睡脸看了一会儿,把他的身体放平,脑袋搁在枕头上,铺平被褥。

对世界来说,一切正常有序地运转着,鸣人说他二十九岁,若是年介三十仍然苟延于世,想必大仇已报。然而人凭借头脑认知世界,对于佐助来说,这是如此错乱的一个时空。他才刚刚下定决心与鸣人永远分别——不是肉身离弃相隔,而是心灵分道扬镳——就又和他重逢了。

鸣人早已成人,说话还有几分傻气,但两眼精光四射,步履轩昂挺阔,在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成人里,品貌气度最为不凡,唯有木叶山崖上的四代火影可以相拟。

佐助也躺了下来,伸开疲惫僵硬的双腿。鸣人忽然翻了个身,双臂紧紧抱住他。他抬起胳膊挣动,被鸣人强硬地按了回去。鸣人半梦半醒中说:“这样暖和,别动了。”

佐助停了下来,不再做声,闭上眼睛。不是为这句话的内容,而是为语气。


4.

鸣人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,还是被佐助用剑柄捅醒的。佐助的力道可一点儿没留情,鸣人护着肋下,虾一样蜷起身子,佐助又上手摇起他来:“鸣人,醒醒!我们在哪儿?”

鸣人把枕头塞在背后,靠着坐了起来,仰脸看攒起的帐骨,意识终于慢慢回笼。佐助不耐烦的催促让他觉出几分不对。

“佐助,你今年几岁?”

“你发什么傻?”

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指,神色恳切:“这很重要,佐助,拜托你快回答我。”

佐助抽回手沉吟片刻。“二十九岁,怎么了?”

鸣人松了一口气:“太好了,睡一觉起来就正常了,昨天你非说自己只有十二岁,刚跟大蛇丸叛逃。”他又有点遗憾,“可惜我太困,不然真想问问你那时的事,你现在怎么也不肯说。”

佐助蹙眉:“大蛇丸?三代目的弟子?那人的消息谁也不知道,你在说什么?”

他神色认真,怎么也不似作伪,何况佐助这人最多有点冷幽默,跟恶作剧是绝缘的。鸣人怀疑地跟他对视一会儿,败下阵来,只得将佐助接任务、失踪及自己出来寻找他的经过一一叙来,总结道:“肯定是受了什么精神影响,记忆混乱不是小事,我们得出去检查。”

佐助单手抱剑,姿态防备,眉头始终结着:“你说我与大蛇丸叛逃,这全是胡话,我宇智波族忠烈满门,从未有过叛忍。我家学渊博,又何必从他人学艺?”

鸣人瞪着佐助的脸。“你的意思是,你父母还活着?”

佐助用剑柄重重地戳了鸣人的胸口:“不许口出恶言。”

“那我呢?我父母还活着吗?”

佐助瞥他一眼。“四代目健在,只是玖辛奈夫人在生你的时候难产去世了。”

鸣人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唉,佐助,你还不明白为什么?这是因为在真实的世界里,你只见过我秽土转生的爸爸,从未见过我的妈妈!你说得头头是道,那你回答我,这只胳膊是怎么断的?”

佐助道:“为了保护你,被毒刃砍伤。就医不及,排脓不畅,截肢了。”

为了这从未发生过的事,鸣人竟有点感动。“原来就算在你的梦里,这条手臂也是为我断的。”他说着挽起袖子,解开绷带,露出惨白义肢,“不过真相更公平,这其实是咱两个互相打断的。手臂你能解释,眼睛呢?轮回眼你怎么得来的?”

他撩起佐助的刘海,佐助的左眼缓缓眨动,如同紫色天幕悬着六颗星辰。

佐助瞬间拨开他的手,低头用手盖住眼睛,发出绵长的抽气声,表情十分痛苦,像在忍受某种剧烈的头痛。鸣人忙说:“别想了!不重要!我也不问了。咱们收拾收拾出去吧,不管怎么说,别待在这死冷的地方了。”


天不遂人愿,在冰山雪岭中兜了大半天的圈子,两人就是绕不出去。鸣人和佐助都有天生的好方向感,何况极昼太阳镇日悬空,绝无迷路的可能,必是此地留存了某种空间忍术。佐助那胡编乱造的假记忆经不起推敲,连想到轮回眼三个字都会头痛欲裂,就别提使用它了。

两人也找不到来时的路,只得另起一处搭营。夜间,佐助靠着火堆发呆,小蛇从鸣人袖口游了出来,悄悄滑到佐助的脚跟上,似乎是想钻回主人的衣服里。

电光石火之间,佐助一把扯下白蛇,骤然起身,拔剑就要劈下去,幸好鸣人手快,连忙把他拦住:“别砍别砍,这是你自己养的。”

白蛇盘在鸣人颈上瑟缩。佐助皱眉:“我最不喜蛇,土食腹行,是卑劣之物。”

鸣人本来也不大喜欢这条娇气的小蛇,现在却有点同情了,他拎着它,背对佐助走远几步,安慰道:“他现在脑子不好,连我的事都记不清了,更别说你的了。”区区几步,怎碍超级忍者的听力,佐助瞪了一眼,却也没跟他一般见识。


进帐后,鸣人铺开一张纸,唰唰写起字来:

“你是宇智波佐助,今年二十九岁,做任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(划去)记忆出了一点问题。我是漩涡鸣人,你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……”

鸣人看着这个“最好的朋友”,有点不满意,却不明白为什么。换在小时候,若能宣称宇智波佐助是他最好的朋友,他做梦都可以笑醒。鸣人想了想,提笔改为:

“……漩涡鸣人,你在世界上最亲的人。总之,我不会害你。”

他郑重地举起来向佐助展示,点点右下角,让佐助签名:

“你每天醒来换一个说法,我真怕了,万一明天你说我是个坏人,睁眼就要杀我呢?”

佐助一目十行扫阅完,竟然真的颇为配合地签了字,只是不悦道:“我不会杀你。要杀你时,这张纸也没有用处。”

鸣人嘿嘿一笑。对他来说,这行为的乐趣性远大于实用性。


两人并肩挤在帐篷里,帘布遮光,窄小黑暗的空间酿出安全感。

鸣人忽然道:“佐助,没睡吧?”

当然没睡。多宽心的人才能在这时睡得着。佐助道:“你说我是一觉醒来神智失常,”看来他已经有点接受了这个说法,“我不再睡觉就是了。”

“那可不行,该睡就睡。如果醒着,万一发生更糟糕的事呢?”鸣人的语调严肃起来,“你别怕,不管怎么样,你都是佐助。”

佐助冷冷瞥向他,黑沉沉的眼珠目光流转:“记忆不同,怎么可能是相同的人?”

鸣人道:“那你给我讲讲你记得的事儿吧,和咱两个有关的。我也给你讲讲我的。”

“你既然说都是假的,还听来干什么?”

鸣人的头,在枕头上戏剧性地左右晃动。“既然也是佐助头脑里的东西,肯定有它的意义。大蛤蟆仙人梦见六道兄弟封印了母亲,就真有了这样的事。他还梦到我和尾兽们和好,那后来也发生了。他经常说梦和现实是相通的,人以为自己做梦梦见蝴蝶,但也可能是蝴蝶在梦里变成人……”

佐助静默片刻,开口道:“鸣人,我记忆里的你不会说这些话。”

“你记忆里的我是什么样的人?”

佐助缓缓眨动眼睫,也许是知道明天这个“自我”就将不复存在,他变得格外坦诚:“你是个很快乐的人。四代目很疼爱你。你不满二十岁就做了火影,你们父子……把宇智波家的事处理得很好。”他侧过头来,“听你的意思,宇智波家早已不复存在。”

鸣人眼眶一酸。“如果大蛤蟆仙人说的是真的,也许你的世界也像梦里的蝴蝶一样存在,你只是从那里到这边旅游,明天一早就回去了,你的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……”

佐助摇了摇头。“我已经察觉到了,我的记忆里有很多互相矛盾的事件。”

“咱们两个小时候的关系怎么样?”

佐助回想片刻,诚实道:“经常吵架,好得也快,那时候,我大哥说你就是故意来招惹我。总体来说,还算不错。”

“还有别的事吗?随便讲讲。”鸣人听得很神往。

“你总趁我睡着的时候往我脸上画……”佐助伸手点点鸣人的脸颊,“你这样的六道胡子。”

鸣人嘻嘻笑起来:“这个是真发生过的,是七班时候的事儿。我确实画过,但也就只有第一次得逞,而且只画了一道,你就醒了,追着我跑出木叶的三条街!不过那个是油性记号笔,你回去大概搓洗了很久,结果第二天还是有印子,我也不亏了,哈哈!”

佐助屈指弹了他的脑瓜崩,鸣人哎唷一声装痛,捂着额头倒在枕头上窃喜——他多年不曾和佐助如此亲密。

得知记忆并非全系虚构,似乎让佐助好受了一些。如同日长夏季,挽着裤脚、擎着网的孩子在河滩里打捞,寻找一些鳞片闪亮的鱼,他又选择了一些他所喜爱的记忆,音声柔和地叙说:

“我们小时候经常结伴在南贺川边玩儿,我在练豪火球之术的时候,你总过来捣乱,我一生气,就把你的眉毛烧焦了。四代目沿着河岸走,找你回家吃饭,看见你的样子,就哈哈大笑……”

鸣人忽然抱住佐助,温热的眼泪顺着佐助的脖颈往下流,佐助停住叙述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他不问也还好,一问鸣人哭得更起劲儿。佐助用拇指去擦他眼角时,鸣人才想起害臊,背过脸去,自己抬袖子一把抹干,泣音平复后才说:“我们小时候根本没这么亲,从来不正眼看对方,你小时候最瞧不起我了。”

鸣人半天没等到佐助的回答,忍不住翻身回去,却见佐助已经睡着了,呼吸平稳,不知是否又在做一个万蝶振翅的美梦。


5.

鸣人天生精力过人,已经从四天四夜的身体透支中恢复过来。他先醒来,也不敢叫佐助,怕在记忆不连续的情况下,打断自然睡眠会引起可怕的后果。

他盯着佐助的脸,直到佐助眼睫抖动,缓缓睁开眼。

“鸣……人?”

还好,他认得我。鸣人还来不及绽放笑容,佐助便低声痛呼,右手紧紧抓住左臂残肢,用力奇大,指甲都陷进肉里。“好……痛……我的手臂……”

他的脸色惨白,眉眼皱成一团,鼻尖沁出汗珠,便是当年这臂新断时,只怕也没这么大的反应。旧伤已愈合十二年之久,这时作痛,只能是幻肢痛了,不是止痛药能治的。鸣人用手背给他拭去汗,又抱着他半坐起来,使血液向下流,好让他恢复对身体的控制。佐助煎熬了十分钟,剧痛才如海潮般慢慢退去。

他问:“我的胳膊,怎么断的?”
鸣人沉默,连续三天面对类似的问题让他心灵防线的某处摇摇欲倒,他深呼吸一口,却因用力过猛,喉咙发出丝弦将崩的尖细声音。

“我打断的。”他言简意赅地说,也没有再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手臂。听了他的话,佐助的表情仍是一片空惘,那茫然失焦的眼睛,好像在艰难地寻找什么。

鸣人双掌忽然一拍,把佐助的头颅夹在手中,大声说:“别想啦!过去的事,有什么重要的?不疼就行了。走,咱们赶紧想方法离开这里。今天我就算是把地底挖穿,让岩浆喷出来,把这些冰全烧化了,也要带你出去!”

鸣人收起帐篷,攥着佐助的手走在冰原上。

天气新晴,碧宇澄净,山间却起了风,吹得雪沫乱飞。他们在高山冰坂之间一路穿越,经过峰峦屈曲,地层断陷,深峡切开,岩石兀立……这片冰原似乎同时间一样不朽,永远也走不到尽头。

大陆之上,五大国之中,所有心怀鬼胎的众人都屈服于鸣人佐助的显赫武功,尊他们的意志为胜,可在这最荒凉险恶的自然之中,他们也只是两个最渺小的生灵,甚至不及那远山默卧的雪豹、天际徘徊的雪鹰。

佐助往回抽手,但也没用太大的气力。“两个男人牵手不像话,松开吧,我能跟上。”

鸣人没理他,甚至报复性地往前扯了一把,出乎他意料的是,佐助再没说一句话,好像只为了尽义务才提醒那么一句。鸣人用鼻子笑了一声,他早该知道,谁也没法改变佐助的想法,除非他本来就有点想那么干。当年在终结谷,鸣人就看透了这个道理。

鸣人无父无母,只能观察、模仿着别人生活,并且对自己总结出来的每一条社会规则,都“矫枉过正”地践行。他发现人们欣赏幽默的人,就恨不得每句话都带着包袱讨人发笑;他发现如果一个男生说自己喜欢一个女生,大家就对那人开善意的玩笑,气氛一片和乐融融,便每天到处对人嚷嚷喜欢小樱;他发现人们慕强,就要当火影;他看出人们爱俊爱高,便梳整头发、剔净牙齿,每天蹦一千下,只盼十二岁就长到一米九。

他知道人们蔑视同性恋,于是每有男人凑近过来,哪怕是拍拍他肩膀,他也一脸嫌恶地躲闪开,一本正经地宣布:我可不是同性恋,离我远点儿!

佐助那只手,他只敢用两根手指,以和解之印的姿势去牵。

事到如今,他却想站在影岩之顶,痛骂一声过往岁月。牵就牵了!就算我和佐助站在这里亲嘴儿,又能怎么样?想那么多有的没的,真是给自己找不快活。


鸣人道:“佐助,你跟我说一下你能记得起来的东西,不要急,遇到想不起来的事,就先跳过不要讲,不用硬是去回忆。”

佐助断断续续地说:“我……杀了哥哥。对,我杀了哥哥。我给全族人报了仇。那一天你来找我,把我带回了木叶,然后我们一起在木叶生活……”

他站住了脚步,鸣人也被牵着停下,佐助抬头问道:“这是真的吗?我真的报成了仇吗?我父母在九泉之下安息了吗?”

佐助在风雪中伫立着,追问的表情像个孩子。

鸣人说:“我不知道。佐助,坦诚地说,你直到现在也不愿意跟我谈这件事。你家人确实是你哥哥杀的,但又不全是那样,我不知道杀了谁才算报成了仇,我很久以前就觉得,你这个仇是永远也报不成的。”

鸣人迎着风雪走,这样他在没说完之前,就不用停下来看佐助的表情。“佐助,你每次回来都不给你父母扫墓,十几年来一次都没有。我不敢问你——佐助,你是不是心里觉得对不起他们,没脸见他们?你是不是觉得在终结谷放下仇恨,是背叛了什么东西?佐助,这几句话我憋很久了,一直不敢问你。是我吗?是我逼着你在活人和死者之间做了选择吗?”

二十九岁的鸣人,可以说出十七岁的鸣人绝对说不出的话。他终于转过身来:“别以为我在自怨自艾,佐助,如果你真的是在所有活人和死人之中选了我,我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

佐助看着他,轻轻笑了一声,嘴角弯动的弧度很小,但鸣人确实看见了,那个笑容跨越了命运的所有关隘,所有阴霾。


黄昏时分,他们猎了一头狼。佐助的野外生活技能保留在肌肉里,他很自然地接手了处理尸体的工作,老练而迅捷地切开从胸骨到肛门的狼皮,刀刃灵巧地斜切,分开脂肪层,没有溅出一滴鲜血。他割断食道,扯出内脏,然后示意鸣人将死狼搭在木架上,让剖开的肚腹对着地面,以清空血液,自己取了一团雪洗手。

他们围着火堆烤狼肉时,视线边缘好像在发光,两人同时抬起头来,只见一道碧绿色的光幔笼罩了昏暗的天际,如同水波缓缓流动。鸣人尤其吃惊,甚至张大了嘴,看起来有点不聪明,他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佐助道:“是……极光。我也没见过。”又摇头想,不,也许他见过,否则他怎么会认得?人的脑子,竟是这般的多情又无情,连生身父母真正的死因都能忘记,却记得一种古怪的天象。

绿色很快就轻忽地荡走,随之而来的是大片的紫色极光,它不断变化形态,迷离闪烁,在这近乎奇迹的绝景下,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。鸣人看得入了神,全然没发现佐助的颈椎一弯,头颅低垂,昏晕了过去。


等鸣人终于转过头来时,佐助已经醒了。

不,不是佐助。鸣人霍然起身,在佐助一生中最疯狂无情的时刻,也不曾以这样冷漠的眼神看过他。

那人盯着灼烧跳跃的火堆道:“毋需喝问,只要聆听。我乃六道仙人的长子,不灭的雷神与战神,降魔的因陀罗。”

鸣人道:“我不管你是谁,赶紧离开,把佐助的身体还给他。”

无论记忆怎么变,至少佐助还是佐助,突然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古代人算什么!

自称因陀罗的人抬起头。“我只是一缕未散的游魂,寄于生前肉身所余的血脉。连行走的肢体都不复存在,谈何离开?何况我这位末裔的灵识,已被辉夜的种子蛀蚀一空,你现在让我离开他,就是让他化作只有野兽本能,只会吃喝拉撒哭叫的婴儿。”

蛀蚀一空,是什么意思?是说他的佐助……回不来了?鸣人目光呆滞,一时做不出反应。

因陀罗站了起来,神威让佐助的身躯格外高大,他看着鸣人,眼神复杂。“我亦曾耽于爱与柔情,体验爱的痴愚,深知爱火恨火都不能自行熄灭。战栗惊掠你的身躯,我认得凡人畏惧别离的眼神。不必恐慌,他真正的人格被他安放在记忆之宫的角落,只是那道门上了锁。”

鸣人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,急道:“别讲那么多了,要救佐助,也得先给他做身体检查。我们被困在这里,这是佐助的身体,但佐助自己都不记得这个眼睛了,你会用轮回眼吗?”

因陀罗垂视鸣人,好像憎他问题的愚蠢。只见周身的空间骤然扭曲成一个漩涡,再睁眼时,两人便身处山下的村落里了。


鸣人大喜,回头扬声道:“你等我一下!”

他敲开惠一的门,那男人却不在家,也许是去牧牛或捕鱼了。鸣人将他女儿和其他人的遗物取出,一一摆在桌上,写了张纸条说明他所见所知,用烛台镇纸,就跑了出去。

来时艰难,归时却容易。鸣人咬破手指,加尔达应声而出,它认出不远处垂手而立的并非佐助,却一言不发,低下两翼,让他们乘上来。巨鹰腾空而起,疾速向南,翼展遮蔽极昼之地的日轮远影。

“去音隐村,大蛇丸那儿。佐助常去的,你一定认得。”鸣人趴在它耳边低声说道。高空冷风灌了他满腹。


6.

大蛇丸推开机房防辐射的厚重铁门,招手说:“鸣人君,到这边来。”

过去这些年,鸣人也是蛇窟常客,佐助偶尔负伤,就便在此医治,后来,鸣人学会了根据佐助回信的时间推测归程,如果逾期不返,就去蛇窟堵人。这法子并不准成,偶有扑空,不过逢运气好,也能叫他逮个正着。

佐助从不惊讶,仿佛对于与鸣人的一切相遇别离,他早有预料。

大蛇丸还捉弄过鸣人。佐助明明就在房间里浅眠,他却站在洞口抱肩,遗憾地摇摇头说:“佐助君不在,这次你又白费力气了。”

第一回鸣人自己也没信心,还真叫他骗上当了;第二次就不行了,鸣人非要进去把地上地下翻个遍。大蛇丸是曾做过人体实验的狂徒,即便有所收敛,伦理之线也细如藕丝,有些东西可万不能让鸣人看见。戏弄不成,反惹了一身麻烦,他从此成了给鸣人通风报信的同伙。

不过这次,大蛇丸没开玩笑,常挂笑意的嘴角也是僵直的。

“有个活物,正在吞噬佐助君脑子里的记忆,应该就是那位自称因陀罗之人所说的‘辉夜种子’了。不过这也不要紧,我最近的研究发现——”

鸣人在瞪他。

大蛇丸无比丝滑地改了口:“简单说来,人脑的信息是有备份的,一份日常使用,另一份永久保存,结构不同的组织,其实同时储存了两份记忆。作为写轮眼的操控者,宇智波人可以直接利用查克拉改造自己的大脑,伊邪那美术就是利用了这个原理。佐助君就像这样,将自己的备份记忆全部锁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,剩下的破碎记忆虚构了一个人格,支配他身体的行动。”

总之听起来有救,鸣人眼底亮起光:“那现在你能做什么?”

大蛇丸道:“我会给他做开颅手术,将那颗食人记忆为生的查克拉种子取出来,佐助君就安全了。不过,打开他备份记忆的钥匙在哪里,又是什么,这谁也不知道。”

进手术室之前,鸣人犹豫了一下,还是叫住了因陀罗。他试探性地道:“你为什么会在佐助的身体里呢?我是想问,你以后还会不会……”

因陀罗居高临下地扫视他。“你希望我消失。”

“话也不能这么说,但你毕竟死了这么多年了,这个嘛,死人到活人的世界里来,总不太好。”

因陀罗声音轻忽,仿佛自言自语。“千百次品尝轮回的阴暗醉意,早已令我厌倦。我的末裔,你的朋友,他是智慧之人,能够超拔我执。”他目光平和,第一次看起来接近凡人,“事到如今,我唯一的目标就是堕入彻底的空无。身在此处与你交谈的我,也只是摩耶世界的一支莲花。”


手术大约五个小时,鸣人始终直挺挺地站在门外,盯着闭合的大门。蛇窟器械应有尽有,毕竟不是医院,会被大蛇丸推进手术室的,不是孤身一人的佐助就是有待观察的实验品,没有等候的家属,自然也不需要设一张椅子。

人长时间连续发呆,就会分不清哪些是打盹时做的梦,哪些是胡思乱想。鸣人一会儿想到佐助变成植物人,一会儿又想他断气在手术台上,想象越来越离奇可怕。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,就站起来来回走动,数走廊的砖块,数了两个来回以后,他开始觉得疲倦,就抱着头蹲了下来。

他此刻迫切地希望小樱,或佐助那几个鹰队的同伴能陪他一起站在这里。

鸣人没有意识到,却能无意识地感觉到,爱佐助是一件孤独的事。

佐助曾被父母兄弟环绕,族中远近亲人想必也不无爱他。后来他长大了,是俊美的宇智波之子,一只年轻的鹰隼。他静静坐在教室里读书,女同学们会为了他肘边座位猜拳,甚至用忍者的对决分出胜负。他聪颖,善悟,意志坚定,令见者喜悦,却无法令他自己心下稍欢。他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,追逐他的路遍生荆棘,追逐他的人双脚流血,人们渐渐发现那是一条歧路,要爱一个人,要从爱中汲取欢乐,有好得多的选择。樱向鸣人告白,恳求他放弃佐助,鸣人内心的某处也随之轰然崩塌,以至那一刻的愤怒与痛苦,至今记忆犹新。

十七岁时——鸣人望着手术室门口的红灯呆想——十七岁的时候,我以为我已经无所不能了,我和佐助一起打败了传说里的女神,我把佐助从最深不见底的地方拉了出来,如果这是好色仙人写的物语,故事到这里就迎来完满的结局了。

但十七岁的生日过完以后,人还是会继续生活。在最完满的结局句号画好之后,一切新陈代谢,尘世之苦,生死转轮,渴慕,愿望,承诺,都还在继续进行。


手术时间稍久于五个小时,但鸣人根本没心思看表,也就不曾发现。大蛇丸的两个助手将佐助推到休息室,他自己过了会儿才跟出来。“没什么问题,等佐助君醒来就行了。不过他的长期外显记忆没有剩下太多,他醒来时,你听见什么话都不用奇怪。”

蛇窟不适合病人休养,鸣人抽出两三小时回了趟木叶,买了些护理用品和进补的食物。佐助苏醒比他预想得快多了,他甚至还没把病房收拾摆设好。

佐助沙哑地叫了一声。那是毫无意义的呼唤,只为让鸣人回过头来。

鸣人走过去,小心翼翼地蹲在床边,道:“你醒啦,佐助!”

佐助桀骜的黑发全剃光了,缠满纱布,他颅骨好看,有种支离破碎的美。“我的名字叫佐助?”

鸣人沉默了整整一分钟,才又笑着开口:“对,全名叫宇智波佐助。我叫漩涡鸣人,是你在世界上最最亲的人。”

佐助也极小幅度地扬了扬嘴角。“我记得。”

“记得我鸣人?”鸣人好像被天大的馅饼砸中。

“不是。记得你是我最亲的人。”

鸣人害羞地转转脑袋。“那还记得别的什么吗?”

“记得我是忍者。记得一切兵刃、忍术、体术、幻术、写轮眼和轮回眼的用法。”

“还有吗?”

“没了。”佐助说,“人这么彻底地丢了记忆,应该很焦急才对,奇怪的是,我却没有那种感觉。”


佐助在蛇窟观察了一周,确认没有任何后遗症,就跟鸣人回到了木叶。鸣人的小公寓换了一张大床和新餐桌,他们同吃同住,距离无限小。

佐助仍是个寡言而端庄的人,在不被问及时,很少主动开口说话,他的动作依然优雅,身体恢复后与鸣人战斗对练时,一招一式都有一击必杀的魄力。但佐助眼底那经年不消的血色孤光消失了——那即使在最和悦放松时也缓缓流动的痛意和嘲讽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平静和安宁,全无所苦,浑然天成。

永远把佐助留在鸣人身边的机会来了,佐助忘记被鲜血和白骨污染的少年时代、真正“重新开始”的机会也来了。

在鸣人一生中,总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直觉指引着他,让他在时候到来的时候,做出最正确的选择,说最该说的话,但这一次,鸣人犹豫了,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。


某一天,鸣人下班回家,远远地看到佐助站在灶台前切菜。他一条腿站得笔直,另一条腿放松,背靠餐椅,侧脸被夕阳光辉照得柔和。从前佐助无论站在哪里,无论奔波了多久,总是站得像松一样笔直,从不弯脊背靠向任何柱子台子。

佐助就这样成为了他日常生活中的存在。虽然每天都看得见他,摸得着他,鸣人始终觉得一切虚幻得像梦。

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忽然涌上心头,鸣人蹑脚走过去,从背后一把抱住佐助,吻他的后颈。

佐助在他的怀抱里转过身,露出思考的表情:“我们以前是这个关系吗?”

“不是。”鸣人诚实回答。

佐助笑了:“是吗?不知道为什么,我总觉得早就发生过,或者早就应该发生。”

那接下来的一切都可以预料,他们做爱了,鸣人捧着佐助新生了毛茸茸头发的脑袋和他接吻,吻没有技巧,只有渴盼。佐助的身躯矫健如同豹子,柔韧如同弓弦,纳他如同剑鞘纳剑。他们灵魂相契,身体交欢自然也获得诸多快感。曾如月亮般遥远而陌生的佐助,如今躺在鸣人的枕畔静静地呼吸。


“佐助,真的不想恢复记忆吗?”

“我想啊。”佐助说,“但那种想法算不上是执念。毕竟现在一时又没有方法。”

鸣人说:“有方法,我一直在打听,已经问到了。咱们有一个小学同学叫山中井野,木叶的山中一族是建村不久后从风之国南边迁来的分支,他们家族的历史还挺久的,一直擅长记忆和精神的忍术。井野的爸爸说有一门古术,或许可以找到你记忆的锁。”

“什么样的术?”

鸣人用他自己的理解描述了一遍:“就是,让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的脑子里,就好像那个人脑子里想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,有点像写轮眼创造出来的幻觉空间。”

鸣人没有说出来的是,山中亥一警告他,这术法早已因危险而被禁绝了。其险在于,进入他人梦境之人,会受到梦境最深刻的影响,精神所受的伤害,都直接作用于肉身。

换句话说,如果佐助想象出一条触之即死的毒蛇,鸣人触了,那么他会死;如果佐助的脑海里有一片熊熊烈火,那么鸣人在踏入的瞬间会被烧死;如果佐助的意识空间虚构了一次地震、一场海啸,而鸣人不幸被卷入大海深处,那么他就再也出不来了;说得更离谱一点,如果佐助的脑海中有一名辉夜姬,鸣人的精神就必须独自跟她战斗。

这算什么?鸣人才不觉得佐助会平白无故想象出一个充满战斗欲的辉夜姬。不过为防万一,他还是写了一封遗书表明态度:房子和其他私人物品留给佐助;自来也尚未整理出版的黄色书刊手稿留给卡卡西老师;工资折里的钱捐给忍者学校。连做这件事,他也是兴致勃勃的。生来就离死太近的人,反而从来不为死烦恼。又或者,鸣人不相信佐助会伤害到自己,他杀气腾腾举着剑冲向我那么多次,我还不是好好儿地活到现在?

佐助同意了。他们明天就在木叶医院和山中亥一会和。

鸣人道:“佐助,你很快就可以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了。”

佐助忽然笑了。他们没拉窗帘,月光一照无拦,映在他梦幻般的紫色眼瞳中,映在他被子没有覆盖的苍白肩臂上。

“鸣人,你还嘴硬说都是为了我。以为我看不出来吗?你比谁都希望我恢复记忆。”他伸出手指捏了捏鸣人的耳朵,“你根本受不了我忘了你。你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大方。”

鸣人无言地闭上了眼,默认了。


7.

一串极为复杂的古语唱诵之后,鸣人陷入了昏睡,他听到清越的水声。

我已经在佐助的意识里了吗?

他深呼吸一口气。他知道佐助的灵魂是暴烈的,他的心灵必定扰动不安,也做好了一切准备,在睁开眼时看到漫天撕裂的紫色闪电,看到一片被雷殛劈砍烧灼的焦黑荒原,风暴、漩涡、翻滚的大浪……甚至是他的哥哥——一个活着的、会出手伤人的宇智波鼬。

鸣人睁开眼,为眼前之景所撼。

一片汪洋大海,一轮天心圆月。海浪拍打岸边礁石,发出悦耳的声音。这场景优美而辽阔,唯一的奇特之处是,海和月亮都是红色的。不过即便是血海,海面也很宁静,没有任何攻击力。危险的佐助,他的头脑一点都不危险。

远远望去,海心有一座碧色的小岛,鸣人认为自己应该走到那里去。他试探性地将查克拉聚集在脚底,刚踏出一步,脚就陷了进去。

这是一片弱水,载不动一具肉身。


鸣人正在犯难时,有个人摇着一艘船滑了过来。船身由远及近,渡者的形象渐渐清晰,他眼神明澈,安如磐石,海浪温柔涌动,引领他前来。是十二岁少年形貌的佐助,只不过断了一臂。他将船泊在岸边,无声地邀鸣人上船。

鸣人踏上小船,无论他问什么,佐助始终不开口,凝视着船头,沉静地以有力的单臂摇橹,逆海流而行。鸣人低头而望,血色海面上,映出佐助过往人生种种:罹患忧难,蒙受玷污,触犯法条,困囿爱恨,寻觅出路。鸣人倾听海浪奔涌,忍不住伸手触碰海面,涟漪荡碎诸般幻象。

岛屿渐渐近了,竟然是终结谷。那一道悬瀑飞溅,在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的雕像中间,有一滩心形的血迹。

鸣人慢慢跪下身去抚摸那滩血迹,在他膝盖弯曲的那一瞬间,他的四肢缩短,头发变长,眼角纤细的皱纹舒平,时光从他身上飞离,他变成了十二岁,那只右臂也融化了。

他低头看了看左手因九尾查克拉外泄而生长出来的尖锐指甲,忽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。

“来吧!我们这就再打一架。”鸣人说。

梦中前生,似有此战。千鸟与螺旋丸在空中相撞,迸射出陨石坠日的壮丽色彩。没有人断掉仅有的手臂,但这一击却耗尽了鸣人所有能量,他们疲惫地躺在地面上喘息。

鸣人噗嗤一声笑了。

“原来这就是你的心?一片血海、中间是终结谷?”

已经恢复了原本形象的佐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:“在今天之前,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样的。”

“那……这就是你记忆的钥匙——和我打一架?”

佐助道:“我在雪山地宫里发现了那颗种子,它正在发芽,撑裂了冰川,吞食周围生物的理智,等它发育完全,后果不可估量,所以才将它装在意识里带走。这是一把除了你谁也打不开的钥匙,所以是最安全的。”他顿了顿,“即使你没有打开,这东西也会被困死在我的脑子里,不会再作恶。”

“为了这种东西赔上自己的记忆也太不值了!”鸣人站起身来撇嘴,“哦,不光是记忆,还有头发。”

佐助满不在乎地耸肩。他被鸣人拉着站了起来。他们并立在岛屿岸边,血月倒映在血海之中,颜色淡淡,鸣人伸手去掬,将月捧在手心。

他想,也许佐助就是很相信我?也许他觉得我们十七岁那年活下来了,那年我让他活下来了,连那件事都做到了,所以我无所不能?也许……我真的无所不能。也许在最完满的结局句号画好之后,还有一个更完满的句号。


鸣人事先和山中亥一约定好,外面的世界过了十二个小时以后,无论如何中止施术,这也是山中能承受的时间极限。没过多久,两人双双醒来,鸣人打了个挺从床上跳起,摇摇佐助说:“喂,佐助,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

佐助显然没反应过来,眉头一皱。

鸣人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,抢先道:“三十岁生日快乐!”

佐助还躺在病床上,微微一笑。鸣人低下头来,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。

就在那额头相触的瞬间,佐助回忆起十几年前的终结谷。那年,他的爱恋初次觉醒,他在大雨里久久地,久久地跪着,凝望鸣人的脸。在那一刻,他的脑海一片空白,有某种事物——某种庞大而不可逃避的事物,让他暂时忘却今夕何夕,明日何日,将他的目光拴束在那里,迫他不得起身。

人们一向把那个东西称为爱,因它是一个壮丽字眼,足以容纳复杂得不可思议的一切。



FIN

完结撒花——有评论吗——


一些无意义的东西:

1、村口这条河只是支流,其主流穿过雪山流入海洋,海鱼会在冬季向南溯游产卵。(我只是想了想,因为雪山这个地方不同于我们的北半球寒带了,考虑到物种贫乏的程度我觉得他们至少得能捕海鱼才行(没用的设定增加了

2、鸣人冻河的描写参考了水结冰的延时摄影,感兴趣的可以搜搜。

3、本篇的加尔达和《驯鹰记》中的加尔达是同一只鹰。

4、“青大将”就是日本锦蛇的别名,白化的日本锦蛇十分珍贵,岩国白蛇是日本的“天然纪念物”。

5、在“竹马版本”的记忆中,鸣人是佐助的恋人。但是当佐助察觉到那一切都是自己脑中的虚构以后,选择了不说出来。

6、七月份能看到极光的概率非常低,但也并非不可能事件,如果是极光带地区,赶上太阳活动剧烈+天气晴朗+日届黄昏+人品爆棚,还是有可能的。主要是难得一次我把地图开到纬度这么高的地方,不让鸣佐看一次极光,实在很浪费。

7、看过一篇科普,大意是麻理某研究中心(Riken-MIT Center for Neural Circuit Genetics)发现人脑记忆生成机理和过去想的不一样,不仅是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,而是在海马体和皮层同时生成两份记忆,所以我们的记忆是有备份的。不过这里属于玄幻同人(?)随意一用,不负学术责任XD

8、摩耶就是幻境,因陀罗声称自己与自己所在的世界都是不真实的。亦真亦幻,也算是这个故事想表达的一部分。

9、开颅手术没有恢复这么快的,我这是为了赶佐助生日,就当他们忍者异于常人呗!(当年他俩终结谷断了大臂,那样的伤口三分钟内不做急救措施可是必因失血而死的……


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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